('大舅舅,此人是那位裴夫人的大兄?裴莺转身看去,只见几步开外站了一名身着深色直裾袍的男人。此人约莫三十五六,星目剑眉,清新俊逸,生了一副好相貌。见她看过来,裴回舟笑容更甚:“莺莺,一别五年,你如今过得如何?对了,你和灵儿为何会在冀州?”虽然不相识,但看着裴回舟,裴莺却莫名觉得很亲切:“大兄,不若我们去茶舍如何?”裴回舟稍稍冷静下来,连连颔首:“莺莺说的是。”而后又对调料铺子的掌柜说:“姜掌柜,方才谈妥的那些货,烦请后日午时送至渡口,会有人在那处对接,并付上后面的尾款。”姜掌柜笑应。待和掌柜说完,裴回舟和裴莺母女出了调料铺子,欲就近寻一间茶舍。如今世道渐乱,行商并不好做,稍有不慎那是连命带财一并丢了去,故而裴回舟早已养成耳听六路、眼观八方的习惯。才从铺子出来,他就感觉不对劲。身后有人跟着。裴回舟不由警惕,压低了声音和裴莺说:“莺莺,这茶舍大概去不成了,身后有歹徒,可能是盯上了我身上的银钱。我们分开走吧,我甩掉他们再去寻你,你如今住在何处?”裴莺反应了片刻,才想到他口中的歹徒可能是沙英,遂回头看。果真除了沙英等人隔着些距离跟着,并无旁人。裴回舟着急:“莺莺别回头。”要打草惊蛇了。“大兄无事,他们是我认识的。”裴莺含糊道。裴回舟惊愕,但转念一想,裴莺不大可能独身来桥定县,便也释怀了。裴回舟寻到一家茶舍,要了个包厢。人生四大喜之一,他乡遇故知,更别说这已不是故知,而是血亲。包厢门刚刚关上,裴回舟迫不及待和问裴莺为何在桥定县,又问她这些年过的如何。裴家是商贾之家,早些年为了营生,举家搬到了并州,如今裴回舟会出现在桥定县,是为了行商而来。裴莺眼睫微颤,忽然不知从何说起,自打北川县遭了兵祸,一切就如脱缰的马,完全偏离了原定轨迹。裴回舟意识到不对,“莺莺?”裴莺最后决定从头说起,说北川县的“寇患”,说孟家几近被灭门。如今信息不易流通,且仅过了一个秋天,这些事裴回舟还真不知晓,听闻后脸色剧变,心痛不已。他最疼爱的幺妹竟年纪轻轻成了寡妇。“后来呢,后来如何?”裴回舟急忙问。裴莺斟酌着用词,“后来因为些巧合,我和囡囡如今待在幽州军中。”幽州军。这三个字如雷贯耳,裴回舟眼瞳微微收紧。他忽然意识到妹妹身上的衣裳并不普通,衣裳料子隐隐泛着流光,光是瞧着便如水般顺滑。裴回舟不曾见过蜀锦,但只觉这衣裳料子远胜于号称一尺数银的冰丝纱,远非一般富贵人家用得起。再联想到妹妹的容色,裴回舟愈发心痛:“莺莺,大兄带你回并州可好?”他们裴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,但也是清正人家,家中女儿如何能作妾?妾是什么?妾是奴,是可以随便赠送和买卖的货物,哪怕侍妾被正妻侮打,也通常是不了了之的。念着小辈在,裴回舟没说太明白。但裴莺却明白了他话外之意:“大兄,并非你想的那般,许多事非三言两语说的清楚。”裴回舟却是说:“既然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那就慢慢说,我今日有的是时间,莺莺缓缓道来便是。”裴莺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和霍霆山的事,确实有够乱的。裴莺不知如何说起,在裴回舟看来就是幺妹被迷了眼、不肯回头。他思绪凌乱,满脑子都是裴莺被打了的画面,最后牙关一咬,干脆道:“莺莺,此次大兄的商队中有一才俊,他年三十五,为人正派,是个可信之人,且家小有薄资,不比咱们裴家差。前些年他发妻病逝,只留下一子一女,如今家中唯有一老母,今晚我让他出来与我们一同用膳如何?”孟灵儿这次听明白了,惊愕道:“大舅舅,您这是要给娘亲做媒?”裴回舟歉意的看了眼孟灵儿,没否认。虽然他也疼外甥女,但到底不能和妹妹比。妹夫已逝,以妹妹的姿容根本不愁嫁。给人作妾,但凡正室心眼小些的,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。与其让妹妹泥潭深陷,还不如早些嫁个稳妥的男人。裴莺没想到刚和兄长见面,就快进到要给她相看,忙说:“大兄不必如此,我觉得如今就很好,待过些时日,便能高枕无忧。”她还欠着霍霆山两晚,待她还完了,她和那人之间就不存在某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纠葛。她和囡囡是幽州军的座上宾,在未找到全身而退的办法离开前,暂且那般也挺好。但在裴回舟听来,“过些时日”、“高枕无忧”,这像极了等熬死正室再上位。裴回舟自己就是男人,行商路上见识过不少人,清楚世间男人多薄情,有些话只是情浓时说说,待情淡了什么都不是。他妹妹生得好,难免有歹人想先用谎话诓骗了去,待她深陷其中、亦或者干脆怀了孩子再坦白,到时妹妹想抽身已是不能。触及裴回舟眼里的恨铁不成钢,裴莺懊悔闭嘴。她好像说错话了。沙英跟到裴莺进包厢,而后让其中一人守在门口后,他自己开了另一间包厢。一壶茶,两盘小吃。惬意的很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才这般想,他隐隐听到了自隔壁传来的零星语句。这包厢质量一般,并不如何隔音,加之隔壁男人情绪颇为激动,偶尔声音比较大。沙英听到了零碎几个词。没听全,但也足矣。沙英面色变了,以他在情场多年的经验,已能料到后续的发展。这可不行。裴夫人是他们幽州的准主母,哪能和旁的人相看。但里面那个是裴夫人的大兄,是最亲近的血亲,他贸然进去不合适。沙英陷入沉思。片刻后他眼睛一亮,他解决不了,把这事交给大将军不就成了。事情汇报上去,他便不算失职。思及此,沙英起身到外面唤来一个卫兵,让其附耳过来,他对卫兵低声说了两句:“……就这样,去吧。”卫兵:“唯。”*霍霆山在房中处理完来自幽州的信件,起身出房间。他的房间隔壁就是裴莺的厢房,之前裴莺携女外出之事他知晓,如今他出来,隔壁依旧静悄悄的。显然人还未归。男人缓步下楼,问身在一楼的熊茂:“夫人归否?”熊茂摇头说并未。霍霆山长眉皱起。这小破城有什好逛的,店铺少,集市也只有麻雀那么丁点大,之前在远山郡她出门次数不少,居然还未逛够。再看天色。冬日的天黑得早,外面已蒙上了一层昏黑,不如之前般亮堂了。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。这都快用夕食了,她竟还不回,莫不是打算在城中食肆用膳?这时有卫兵匆匆进来。那卫兵见霍霆山就在厩置一层,大喜,忙上前道:“大将军,沙屯长有口讯要传给您。”霍霆山先问:“沙英人呢?”卫兵答:“沙屯长随裴夫人在城中茶舍。”霍霆山颔首,接着问是何事。卫兵再上前一步,低声说了两句话。熊茂站在一旁,眼睁睁地看着霍霆山周身骤冷,威压倾轧,那双狭长的眼深得骇人,似有惊涛席卷,但定睛看,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。下一刻,熊茂听见了“滋啦”的一声。霍霆山手中的玉扳指竟硬生生裂开一条缝隙,那裂痕如蛛网般蔓开,很快将玉扳指完全笼罩。“哪间茶舍?”他问卫兵,声音无波无澜。卫兵先报了个名字,然后迅速朝外走去。霍霆山抬步跟上,他垂手间,一个碎裂的玉扳指掉下,这个水头极好的扳指彻底在地上四分五裂。熊茂惊愕,怎的就一会儿时间,大将军便动了怒,方才那卫兵究竟说了什么。不行,待沙英回来,他得好好问问才是,不然心里痒的难受。*裴莺没想到他这个大兄面上看着文雅,居然还是个果决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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